无晏

“先生，这个娃娃可以帮你消灭梦魇哦！”

就是在店员这称得上慷慨激昂的推荐下杰克买回了这个长得奇奇怪怪的娃娃。它穿着绿色的连帽衫，双手套着结实的棕色护腕，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从游戏里走出来的战士。杰克并不好这一口，但是店员如此热情，他也无法拒绝主动的女士。

“唉……”杰克整个人趴在桌上看着自己花了近百元买下来的娃娃，只觉得血亏。有这些钱倒不如买几支画笔。杰克在心里暗想。

不过话又说回来最近的杰克确实一直在做噩梦，他总是梦见一个带着面具的怪物说要代替自己，至于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杰克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他总是穿着西装戴着礼帽，一身旧时代英国走出来的老绅士打扮。这听起来或许还不错，但是这样一个老绅士的皮囊下却是一团不可名状的流动液体，与平时所见的水不同，那玩意十分坚硬，杰克曾亲眼看见那怪物在自己的梦境里凭着那液态的左臂破开了一位女士的肚子。想到这里杰克又是一阵反胃。那一切虽是梦境却又格外的真实，甚至连血液溅到脸上的灼热感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自己怎么可能会被那样的怪物给代替！杰克心里想着捏紧了拳头。

……

杰克在五岁时父亲便去世了。而三年后他又被查出患有人格分裂，自己的母亲似乎也因为这个原因在自己十四岁那年再也坚持不下去离开了自己。从此以后杰克身边一直都只有自己一人，之所以说是一人，原因在于杰克从不曾见过他人口中的另一个人格，所以也就默认他不存在了。而今那个所谓的“自己”突然出现，几乎每天都会进入自己的梦境里警告自己，想想还真是让人瘆得慌。鲜血，黑暗，死亡，杰克回忆着梦里的种种，转而将头埋入了双臂围成的黑暗中，似乎这样做才能让他找到一丝可笑的安全感。

就这样不一会儿他只觉困意渐渐泛上，杰克看了一眼桌上安静放置着的药瓶。

“哈…真不想睡觉……”

但又不能一直依靠药物。

杰克抬眸对上那双纽扣眼睛，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如果你真的可以驱散梦魇，那就请证明给我看吧。”

语毕男人似松了口气般闭上了眼。

难得的一次入眠。

……

奈布萨贝达是那个娃娃的名字，但他最开始并不是这个布娃娃的样子，恰恰与之相反，他是一个仿生人。奈布萨贝达曾是造梦师的得意之作，最初的他仅是作为珍藏品陪伴在造梦师左右，后来也不知为何忽然自主产生了意识自己选择离开了造梦师，误打误撞的来到了杰克的身边。萨贝达与杰克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杰克十五岁时；他在一条黑暗湿冷的小巷里看见了被饿晕过去的杰克。

至少我能带给他一个美梦。

这是萨贝达初见他的第一反应，给人带来美梦是造梦师赐予他特有的能力，他应当把这个能力用在必要的人身上。萨贝达这么想着缓缓向杰克走近，蹲下了身子，用手指轻触上他的额头进入了他的梦境。

然而杰克虽然不大，可他的梦境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怖，萨贝达曾陪伴造梦师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噩梦却也不及杰克的来得压抑。那里的一切与其说是梦境倒不如说是精神的炼狱。梦境里萨贝达被浓雾限制了视野，纵使他怎么努力深入杰克的梦境也只能隐隐看见近十米的事物。这里的布局就像是十九世纪的伦敦，本当是很美的只可惜那洒了一地的绘画颜料和早已看不出来取自哪里的肉块及血色的花……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这一切不过是个假象。这里就像是一位不入流的艺术家留下的遗作，华丽，精美，无处不在表现着自己内心叫嚣着的怒吼着的灵魂。

奈何腐臭味充斥了整个梦境，这里早已是糜烂不堪。

他总是做着这样的梦吗？萨贝达不由有些担心。人们都说梦境是现实的再现，他不明白这个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一时间他想起了造梦师曾对自己说的话：“你们的诞生就是为了给深陷绝望的人带去希望。”
以前的萨贝达一直对这句话不以为然。如果说一个人的希望来自于虚无的梦境，那么这个人醒了的时候又该怎么办？他想不通，也无法共情。而今萨贝达亲眼目睹了这样的梦境与现实却是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即使是在梦境也要努力给他人创造希望了。他不能让这个孩子就这么沉沦下去，哪怕只是梦境。毕竟只有接触过光明的人才会努力甩掉黑暗不是吗？思至此他拔出了身后的弯刀，那是他在梦境里消除噩梦根源的唯一武器。

……

杰克的梦境非常丰富。他构造出的世界很大，很细致，就连每一个转角窗户里有的家具都不同。看样子他本应该是一个很有想象力的孩子。萨贝达不由得有些心酸。可另一方面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梦境才更难对付，萨贝达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噩梦的根源。按照常理来说人的梦境里最清晰的地方往往就是梦开始的地方，然而杰克的梦里却连一处模糊都找不到，就像整个世界都曾给他带来过恐惧一样。
十九世纪的伦敦吗？……
不安感在萨贝达的心里像病毒般地蔓延开来，甚至愈演愈烈。大多数关于十九世纪伦敦的噩梦都不太好处理；有的是被追杀，有的是被开膛破肚，有的是……总之这样的梦境很有可能威胁到宿主的生命，他必须尽快解决。然而在萨贝达不知道转进了多少个灰压压的街角后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孩子。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此时的他正骑在一位女性的身上，双手捧着血肉模糊的物什撕咬着，就像是一只不通人性的恶兽，萨贝达从不曾想过男孩的噩梦…他自己就是噩梦的根源！与此同时那个十五岁的男孩似乎也被突然出现的萨贝达吓到了，他愣愣地抬起头，幼兽般的眼睛有些躲闪，而后又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忽然哭了：“哥哥我好饿……”

“小孩你过来，哥哥带你找好吃的好吗？”萨贝达见状将刀别回腰间，半蹲着身子伸出了双臂，做出了等待一个拥抱的姿势。小男孩双手撑着地板缓缓地爬起走向身后的男人，然而就在下一秒萨贝达却在他整张脸转过来时吓了一跳——他的脸三分之一已经被不知名的金色流动溶液包了个严严实实，似乎是已经融在了一起。

“哥哥…你饿吗？”男孩试探性地伸出了手，手里捧着的正是那血淋淋的肉块。

……

记忆的深处，萨贝达侧躺在造梦师的大腿上，造梦师正在为自己修理坏掉的耳部系统。
“没想到你这块铁坨坨还挺重啊。”手持螺丝刀的老爷子轻轻拍了拍萨贝达的头，发出了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萨贝达不以为意，依旧是乖乖地躺着等待自己的耳部恢复正常。见状造梦师无奈叹气，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以后不要接太危险的活，你要知道你的能力是有限的，如果能力用完你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可是我不是铁做的吗？那也会消失吗？”萨贝达真诚的提问。

“铁当然不会，”造梦师轻笑，“可是你终究是没有灵魂的孩子呀，你的存在全靠身体里的那颗水晶。”语毕他还敲了敲萨贝达的心脏处。

“但您不是告诉我这个水晶是让人彻底脱离绝望的宝物吗？”萨贝达更加疑惑了。

造梦师闻言不再言语，良久的沉默后才听他悠悠开口，声音轻得似要被风吹散开来：“但是比起他人我更希望你活着，你早就是我唯一的孩子了。”

……

初遇之后萨贝达便再也没有在杰克的生命里出现过，而杰克也不知为何竟奇迹般的摆脱了噩梦的折磨。直到前不久旧病复发，就像是命运的安排一样他鬼使神差地买回了那个娃娃。

那一夜他竟是做了一个难得的美梦。

“呼……”杰克伸了个懒腰从梦里醒来，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似在回味那个美丽的梦境，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娃娃，心里正感叹着娃娃的奇效却是忽地一愣：“唉？怎么破掉了？”

此时的娃娃肚子不知被谁开了一个巨大的骷髅，软软的棉花从里面露了出来，护腕多处磨损彻底失去了昨日的活力。

“算了，好好缝一缝吧。”

……

昨晚杰克梦见了一个穿着绿色连帽衫的少年手握弯刀站在自己身前为自己劈开袭来的恶灵，他就这样紧紧地牵着自己离开了那浓雾弥漫的街口，无论任何危险都紧紧地将自己护在了身后。杰克看不清那少年的脸，但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少年在自己走出雾区后从心口掏出了一块闪闪发亮的水晶抛向了天空，而后彻底消失在了浓雾之中，点亮了整个梦境的黑暗。